【金光|藏溫】故劍貪杯(下)
故劍貪杯(下)
『地門之中,不只有藏鏡人,還有千雪孤鳴。』鱗族師相手持玉如意來訪。
『失去記憶,重塑人生,羅碧抹滅了戾氣,千雪也不用回憶痛苦,這也不是壞事。』
新的一局,新的氣象,新衣新冠,神蠱溫皇縱甦醒,一雙眼又輕輕闔上。
神蠱峰夜,繁星明滅,夏去秋來,蟲鳴漸遠。
庭中,月華輕墜,乍柔還冷,神蠱峰主人信步,羽扇悠悠。
這凡塵俗世,不過陰晴圓缺,白駒過隙。
青山依在,細水長流。
「主人。」
此情此景,似曾相識。
「時候不早了。」
叢山峻嶺,波瀾不驚。
「鳳蝶,」溫皇慢吞吞地開口,「備茶和酒。」
「你說什麼?」
「吾說,一杯茶、一杯酒。」
「哇哇哇蝶蝶,你聽他說這什麼鬼話!」
跟鳳蝶一同前來,在後面保持一定距離的青年按捺不住跳腳起來:
「啊你到底是要喝茶、還是飲酒?」
溫皇餘光頓轉,嚇得鳳蝶應了聲是,趕緊回身快步向他,小聲制止:
「劍無極,閉嘴。」
「我說的很對啊!誰都會這樣想……」
「走。」鳳蝶正扯著劍無極的袖子要拉他離開。
「鳳蝶。」溫皇又喚,「再取小閘子來。」
「啊?」鳳蝶一愣。
「一杯茶、一杯酒,和一藥閘。」溫皇心心念念著,「藍色的。」
朦朦朧朧地,鳳蝶想起了有這麼一樣物品。
當年,任飄渺使用了劍十二,經脈俱斷。
鳳蝶推著失去知覺的溫皇,回到神蠱峰。
待了將近十年之居,下山數月,灰塵覆,蛛網生。
無須遲疑,鳳蝶敏捷地打掃起來——上上下下,整整齊齊——
她便是在當時,注意到了溫皇臥室角落的櫃子,古老、典雅。
獨神蠱溫皇一人知曉其中收納何物。
櫃頂,鋪著銀紋白底的布,其上,理應空無一物。
少女的手好奇地探向在時間中靜默的物事,一個藍色小閘、寬約兩掌相連。
閘上之龍,風湧雲躍,宛若守護。
此閘存於櫃頂——而非櫃中——彷彿有心人在下山前,精心安置。
主人收藏的東西大多是蠱毒,鳳蝶心道,或有毒,然而這與她無差。
神蠱溫皇的所有物甚至不需要鎖。
喀、閘輕易開啟,待紫色毒煙散去,一輪滿月現形,撥雲見日一般。
鳳蝶瞳孔微微瞠大,一顆月光珠勾動記憶中看似無足輕重的插曲。
『主人,你說那東西叫還陽?』那天晚飯後,她唐突問起。
『難不成這世上有藥,能令死人復生?』
對少女天真的質疑,神蠱溫皇僅淺淺一笑,好像鳳蝶說了什麼不可能的事情。
惟他黯然莫測的眼底,不見半點笑意。
「主人。」
勸劍無極先去休息了,鳳蝶準備好溫皇指定的,隻身折返。
庭中石桌,一杯茶、一杯酒,熱騰騰的。
「我取來了閘子,但內中……」
「吾已知曉。」
鳳蝶還揣著的一顆心暫時放下,開始解釋道:
「昔日我帶主人回神蠱峰時,發現其中之物,我想也許對治療主人的經脈有幫助。」
風拂,林動。
「後來冰劍來到神蠱峰,請主人和我回還珠樓,匆忙間,我將閘留下……」
「嗯。」溫皇不驚。
「到了還珠樓,尋遍能救主人經脈的方法,皆無成果,只有冒險一試。」鳳蝶回憶著狀況,「我雖不知那珠子用途,但——」
「還陽入體。」溫皇接語,順暢得如早知答案的老師。
「是,正是如此,我不過將珠放在主人手中……主人怎樣知曉?」鳳蝶訝異。
「不過一點事後推敲。」溫皇迎風,雙目緊閉,心思似不在此。
「你……」
鳳蝶深呼吸一口,將空閘放於石桌、茶酒之間。
「又在等誰?」
等不到回答,鳳蝶轉身離去,一日又明。
茶與酒,由熱變冷,周而復始。
* * *
子時過,茶逐涼,酒漸溫。
「你來了。」
智者背後,黑影颯颯,貴客入座。
「好友。」
沉悶裡,貴客使酒瓶敲杯,幾輪飲後,才不情不願回了一句:
「藏鏡人不稀罕。」
新的溫皇晃著新的羽扇,像在搖頭否決客人的堅持。
「廣闊江湖,知己者少,今日相逢,乃是機緣,結交何妨。」
「藏鏡人不交朋友。」
不多評判,溫皇手中羽扇一轉,巧舌彈指間,談的只是一筆無關緊要的買賣。
「交朋友,各取所需罷了。」
「藏鏡人不需要!」來客手中杯重重一擲。
只聞石桌,橫亙嘶語,彷彿一紙不記得簽過的契約,稍一差池,就要被撕成兩半。
主與客,分桌抗禮。
「那貴客今日上神蠱峰,所為何事?」
溫皇輕揮羽扇,見專注喝酒不欲多言的藏鏡人鼻子抽了一抽——看樣子搔到了癢處。
「你想知道,憶無心所言是不是真相。」
對溫皇而言,洞悉人心不難,甭說看透交往二十年以上者。
「而你明知是真,卻仍禁不住要找人求證,是嗎?」
溫皇唱著他擅長的獨角戲,咬著台詞演繹戲本,滾瓜爛熟、淋漓暢快。
「你想要的,一個真相,一個答案。」
然後他停下——他從來不當專業的戲子——
太無趣了。他要的,是超越自己、突破戲劇。
「神蠱溫皇。」
對智者的表演,藏鏡人既不憤慨、亦不喝采。
「你不必替藏鏡人綢繆,他想要什麼。」
於藏鏡人而言,唯啜飲杯中美酒是要事。
聞酒咕嚕嚕地灌,溫皇之喉舌,忍不住又乾又渴起來。
「吾說過,唯有如此——」
溫皇空懸的手指拂上藏鏡人毫無防備的面容,勾勒挺拔的五官稜線似琴弦。
手舞娑婆,曼妙不可說。
智者暗影籠罩,冷不防、指尖劍起,劃他頸項,刃欲破其喉。
貴客生死,便在殺手冷酷的一眨眼間……
「才能讓你面對,自己內心所渴望親情的欠缺。」
黑與白,陰與陽,或對抗,或結合。
「你所為一切,為誰?」
藏鏡人未抓酒杯的手一把扣住溫皇的後頸,揪近。
額抵額,目對目。
「吾若說諸事,為你?」溫皇唇語。
「天下第一笑話。」藏鏡人忿懟。
溫皇笑彎眼,隻扇面天一遮,輕易將月光隔絕。
「這純陽之氣,治傷良藥,原為好友,以防萬一。」
但瞧溫皇髮梢黑澤,悄悄為喜悅的白一一渲染。
「可惜,陰錯陽差,補經復脈,還吾之陽。」
劍指收,溫皇垂眸猶憐,指節骨搔著藏鏡人的喉結。
「哼。」藏鏡人左手盈握酒杯、右手掌控眼前人。
「你神蠱溫皇也有算不到的一日。」
掌離,劍化。
任飄渺現,運使故劍;藏鏡人攻,怒潮溢奔。
延地門之戰、續意識之爭,劍神腕轉真玄,飄渺瑰麗,飛旋化勢。
戰神精神抖擻,直來直往,不屑陰謀,招招進逼劍神要害。
掌劍相對,時遠時近,試探、虛晃、決殺、酣戰——
劍神轉身反手,劍輕擋,不僅隱藏了要害、且將巨大掌勁原封不動返還。
碰!戰神急防,仍被震開。
餘勁波及處,庭中一片秋花,金黃串如鈴,驟散漫天。
「好友。」
黑夜黑衣金瓣織羅,望著這副圖畫,任飄渺未著矯飾的嘴角輕揚。
「你可知道,這花名為何?」
「無實虛名,藏鏡人不在乎。」
飄零花雨遮蔽了視界,戰得正興,藏鏡人瞪著這可恨的阻礙。
劍神戰神,相距秤陀兩端。
任飄渺執劍,徐步趨前。
揮去惱人的花瓣,香氣濃郁撲鼻,藏鏡人終於重見白衣劍者。
「聽過沒有心的妖怪的故事嗎?」
無雙形銷,任飄渺退,還是溫皇。
藏鏡人不甘,索性將人拉倒。
沒防備,兩人滾在了草地上——異香,不知從何處而來。
「很久很久以前,有個沒有心的妖怪,因為沒有心,其心無,能納陰陽。」
是四周不知名之花的芬芳?
「當時的人們還不知火,一至夜晚,太陽不復,闃闇恐懼。」
抑或記憶底、夢境深處?
「直到有一日,人們發現沒有心的妖怪的存在。」
溫皇靠在藏鏡人的耳邊,羽扇像面具橫亙彼此,他卻能瞅得他那雙眼,俊雅風流。
「因為這個妖怪沒有心,不會疼,所以人們挖了它的心,以之為珠,儲存陽光,乃至無窮無盡。」
「然後?」藏鏡人心猿意馬起來,沒來由地。
「最終,沒有心的妖怪之心,聚陽昇天,照亮暗夜。」
華冠綺服下,溫皇的膝蓋磨頂著地門天護的。
「便為月明。」
花香四面八方,天羅地網。
「荒唐!」
酒杯已空,仍緊緊把握在藏鏡人手中,貪婪不忍釋。
「故事。」
溫皇也從沒放下他的劍——還是故劍得心應手,他道——
「沒有心的妖怪,如何取心?」藏鏡人兩耳燒得通紅。
「哈。」分不出溫皇究竟是笑、還是嘆息。
「智者總是——」
迸出口的,是局外人的誰曾道過的一句評語。
再聞年少,瀑布奏響。
『溫仔啊,我讓你準備酒,你準備這啥鬼東西!』
酒蟲愛作怪,千雪孤鳴一如往常,見酒、二話不說往嘴裡灌,結果噴了一地。
『延壽酒啊。』溫皇淡定。
『不是、這滋味……太甜,哪裡是酒。』千雪抗議。
『丹桂所釀,延年益壽之酒,不好嗎?』
千雪無語,一臉不可思議,像少年人在看老年人那般。
『唉,溫皇希望好友長命百歲,一片誠心,終究錯付。』
『你你你……』對溫皇那明顯不在心的拙劣演技,千雪搖搖頭。
『溫仔,我知道你不愛喝酒,讓你準備酒,是因為——啊,藏仔!你來啦!』
千雪對著溫皇的背後揮著手,而溫皇不用回頭,自然知曉來者。
『久等了。』掛著面具之人難得嚴謹一回。
『不久不久,我跟溫仔剛到不久咧。』千雪趕忙招呼羅碧入座,把酒倒進杯盞,『客氣什麼!』
『是啊,千雪和吾等半天了。』放下扇子,溫皇毫不客氣地拆了千雪的台。
『呃。』千雪哭笑不得,『藏仔你別往心裡去,你跟我們不一樣,有公在身啊。』
『不像心機溫仔,閒閒沒事。』千雪一言。
『不像苗疆王爺,整天開溜。』溫皇一語。
看著他倆唱雙簧唱得流利,羅碧應接不上,只有破題:
『說吧,找我何事。』
問罷,頓見千雪瞅瞅溫皇,溫皇瞥瞥千雪。
『藏仔啊,你記得吧,上次我們三人相聚此地……』
陰陽閉塞,七天七夜,鬥死拚活,鬼門關走一遭。
『當然記得。』羅碧點頭。
『今天啊,為了慶祝藏仔死裡逃生、啊不對——』
羅碧臉色些微迥異,千雪敲敲腦袋,暗怪自己怎麼在緊要關頭組織不出字句。
『陽逆陰襲,絕死逢生。』溫皇救場,絕妙得宜。
『對對!』千雪舉酒一邀,兩杯呼應。『乾杯!』
羅碧將酒湊口,未料其香,又甜又沉。
『這酒……』待他欲問,抬首一瞧。
千雪第一個喝醉,大字形躺倒桌邊草地,呼嚕呼嚕。
『你、我、千雪三人——』
聞誰聲,羅碧轉頭,竟發現從不碰酒的溫皇以肘抵桌,手背支著太陽穴,眼瞼半閉不閉,兩頰泛起嫣紅。
瞧那酡顏慢慢深了,可比晚霞。
日落,月昇。
『我們三人——總有一人,要保持清醒。』
羅碧喃喃道,將酒杯和滿腹想問的,皆輕輕擱下。
藏鏡人再甦醒,一日又明,望望周遭。
苗疆往事和地門守護,像不同兩生,毫無交集。
唯一的共通點,是他的名——藏鏡人和羅碧——
起身步出屋外,便見憶無心欣喜迎來。
藏鏡人幾乎本能地接住了女兒的懷抱,撫著她長了的髮。
然而,藏鏡人的視線莫名地停駐憶無心身後。
佔據彼端,金黃之華拉著手隨風搖曳的,歌著他不懂的曲調。
「那是……」
「爹親?」憶無心追著藏鏡人的目光,回首。
「什麼花?」藏鏡人終於問出了多年的疑問。
望著盛開的花潮,憶無心也不覺笑顏逐開。
她挽著藏鏡人的手,兩雙步履移至花前。
「是木樨,金木樨。」
無心伸手,接住了舞降之瓣,湊到鼻尖,嗅嗅。
「用途很廣,逢秋花開,取花釀酒,延年益壽。」
「哼。」藏鏡人恍惚憶起,誰的肌膚,此香何來。「沒有心的、妖怪。」
無心眨著眼,疑惑父親正說著她不懂的字眼。
『羅碧。』
他的腦海裡,陌生的輪廓未啟唇。
『這是夢、還是現實?』
世間誰道,愛的反面是恨——周而復始。
心絞,羅碧反射性吐露一句自己亦不甚明白的台詞……
「智者總是——言不由衷!」
(完)
(05/17)
故劍,來自故劍情深。
為了寫佛劫藏溫跑劇情+硬生生開了兩輛車(吐魂)
陰陽啥都是我亂掰的(X 是的其實就只是陰陽渡氣梗
羅碧你說記不得最一開始是怎麼開車的(夢裡)其實根本記得一清二楚吧
第一次用溫皇本人的視角寫,不知道這種內心豐富煩煩的溫,大家接受度如何?
任飄渺的陰陽秘密(?)打算別篇再寫!
總之藏的純陽氣入體幫忙經脈修復更快速實在、太色了咳咳!愉悅啊
關於最後羅碧到底有沒有真的去找溫皇......
是個開放式結局(欸
沒有心的妖怪,致敬沒故事的妖怪【佛劫重度患者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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